2014年7月22日 星期二

我的故事-9

Choki帶著我離開了Mahamudra Shrine Hall,我們一路往下走,往廚房的方向前進。他在前面飛速地走著,我努力地追在他後面;沿路上,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當時已經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一樣是早已過了吃飯時間,我們到了廚房,桌上仍然是擺著三個鐵盆,但這次,桌邊還坐著另一個黝黑的年輕人,手上拿著杯酥油茶。

「Shiri Trulku!」一看到他,我大叫了一聲,完全忘記Choki就在我前面。

那年輕人對我微微一笑,Choki向他走了過去,態度恭敬地對他說了一串話,我只聽得到裡面不停地說著「Trulku lag..Trulku Lag..」
所謂「Trulku」,意思是「化身」,指的是被認證出來的大師轉世者;而Shiri Trulku是整個喜瑪拉雅山區地位最高的轉世領導者;我們見面的當下他只比我大一歲。

我們之前曾經在印度見過幾次面,還算投緣,記得聽他說過他也是在Pullahari讀書,但在這種內心充滿徬徨的情況下遇到他,讓人特別之欣喜。

「你好嗎?」我坐到了他的旁邊,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問到「聽說你來了,我就在等著你呢。」

Choki在我們的對面坐了下來,一言不發的打開那幾個鐵盤,其中兩盆一樣是飯與豆類磨成的Dal,另一盆則稍微吵過並加了些薑黃粉的洋芋。

「我剛從典禮下來呢。」我也開始弄些飯菜到鐵盤裡,「這裡一切都好特別。」

「哈哈」他大笑,「你是City guy嘛,一定會不習慣的。」

在典禮的時候沒有覺得特別餓,但一看到那些飯菜又餓了起來(是說我現在在寫也覺得好餓喔XDD),二話不說,立刻開動。
飯菜依舊是冷的,洋芋基本上沒有什麼風味,最多大概就是鹹了點;但我餓透了,也不管這麼多地狼吞虎嚥了起來。

「所以你要來多久?」Shiri打趣的看著我。

「不知道耶,看什麼時候念完囉。」我頭也不抬地回答了他。

「念完?」他楞了一下,「呃....念完什麼?」

「念完學院阿。」我說,「看什麼時候從Lava學院讀完書囉。」

我繼續吃著,直到我突然發現他沒有接話。

「你知道我們這裡的學制嗎?」他說。

「我不清楚耶,你說說看」我回答。

「嗯...一般學生必須在Pullahari接受八年的基礎教育,」他喝了口酥油茶「然後頂尖的學生才能獲准進入Lava讀十三年書,每年都會考試以淘汰
不合格的學生。」

「所以?」我看了看他,繼續低頭吃著。

「你今年14對吧?」「是。」

「14+8+13,如果你真的唸完也35歲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更不論還有其他一些難以克服的問題。」

「什麼問題阿?」吃完了一盤,我又繼續舀第二盤,天真得完全沒意識到其嚴重性。

「簽證問題,」他說,我注意到Choki停下了手,往我們這邊看了過來,Shiri繼續說著「你知道,我們這一代簽證之難拿,尤其是當學院不受印度或尼泊爾政府所承認時,簽證就是個大問題。」

「其次,你有這樣的恆心撐這麼多年嗎?」他看著我「將近21年的時間,你一年大多的時間可能都得離開家鄉,住在這裡;你行嗎?」

我頓住了,昨晚的種種想法湧現了出來:以後,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最後,」他聲音變得更緩慢「關鍵性的問題,是從來沒有一個外國學生進到學院讀書過。」

「為什麼?」

「因為程度不足,」他回答,下巴微微地揚了起來:「Lava是整個學派最頂尖的學院,其他學院的老師大都沒有足夠的知識進去Lava讀書了,更何況外國學生?」

「就算進去了,」他轉回來看著我,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Lava的生活環境比這邊更差,你撐的下去?你有足夠的能力度過每關考試?」
說真的,我嚇到了。

來之前,我沒有想到情勢會這麼的嚴峻,沒想過原來目標離我如此之遠。

我們互看了良久,沒有說話。

「你呢?」我反問他「在Pullahari做什麼?你不想進Lava嗎?」

「我?」他笑著「我一個月後就要過去了,跟蔣貢四世仁波切一起讀書。」然後他收起了笑容「你知道,我被認證為Trulku,對吧?」

「我知道。」

「雖然我自認為我是個凡人,但擁有這樣的身分,一般來說還是有它所帶來的責任與某些好處、有些通融的;」他將桌上的酥油茶一飲而盡「但是,我也是在這裡讀完了8年基礎課程才被准許進入Lava;他們就是這麼的嚴格。」

「Trulku的意思,是在這制度下,沒有特例。」Choki說。

「如果我是你,」Shiri Trulku說到,「我會選擇進入別的學院受教,那樣還比較容易。」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那時在他們兩個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絲對外國人的藐視。

我把頭低了下來,再次食慾全無地吃著盤裡的食物。

「快點吃完,我帶你去看看學生宿舍」Choki說到「然後跟你講一些事情。」

我火速地將食物清光,將盤子洗好,跟在他們兩位的後面往上層的學生宿舍走去。

「我們這裡住有三百多人,大多是小朋友」我們邊走,Choki邊說到。

他講了許多,算是詳盡地介紹了整個Phllahari的軟硬體設備,過程中Shiri Trulku會偶而插進幾句話。

學院主體建築是學生宿舍,學生們大多四到十六個人一間,老師與助教們則約莫兩人一間。他們帶我進了一間十六人房,只見裡面不小的空間中擺了八張鐵製上下舖,每個床尾都擺有兩人共享的一個大鐵箱。除了濃濃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臭味以外,別無他物。

由於當地資源不足,有幾種疾病在學生們之間廣泛地傳染著:A肝、B肝、肺結核、白癬等等,只要一個學生有這樣的疾病,全部人都會中獎。

「讓你自己住的原因」Choki告訴我「不是因為你特別,而是因為你麻煩,我們怕你染病了,知道嗎?」

我一直覺得Choki在針對我,早上看他與西方學生們也是互動良好、有說有笑,但一面對我他整張臉就像石化的老鷹一樣,活像我欠他多少錢一般;那還不打緊,他的言語中帶有的態度好像恨不得把我踩扁似的。

當下的那幾年,我對此事一直很不滿,但後來漸漸發現了那原因,才開始釋懷,此是後話。

學院除了宿舍群之外,還有一個舊大殿,那是師生們進行晨間祈禱的地方;那棟七層樓高的建築(我們習慣稱之為新大殿)、辦公室、蔣貢三世紀念塔、蔣貢四世行宮、合作社、我住的那棟院長室以及一個閉關中心,依循古老傳統訓練畢業的學生在裡面進行三年半的閉關,以將自己所學的概念知識轉化為冥想、靈修、禪定的修持。

我們走著走著,走回到了我住的那棟建築,Choki要我將外面的門打開,他走了進去,拿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長的房間。

「由於一開始你一定會不習慣」Choki轉過頭來對我說,「秘書長說可以暫時讓你使用這間的廁所與陽台。」

我當下內心的喜悅可是到Nepal後從所未有的,以前雖然見過秘書長,但他的面相比Choki還讓人畏懼,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的體恤我,當下我真是感激透了:「謝謝!謝謝!」。
經過兩天的觀察,我發現到Choki不喜歡人太多無謂的話語,服從才是他想要看到的,也是我應該學習的。

「從下午開始」Choki說到,「你一起跟大家在廣場上幫忙燃燈節的行程。」他坐了下來,繼續說到:「你每天早上去跟Dandi練習一個小時的
拼音,此外,除了早上、下午、晚上的三次祈禱,其他時間你要嘛就是在房間繼續練習拼音、要嘛就是出來幫忙,知道嗎?」

「是。」

「記住,你是來這裡讀書的,」他又將那老鷹般的眼神投射了過來,「所以沒事不准下山,我也不想要在合作社看到你。」

「是。」

「好吧,就先這樣。」Choki向站在陽台的Shiri Trulku說了一段話,就離開了房間。

「別擔心,」Shiri對我說到「他就是個愛擺臭臉的老人。」

「我不擔心這個」我說到「我擔心的是我的學習。」

「這個嘛,我的想法還是一樣。」Shiri走了進來,坐在前任院長的床上「但你等秘書長從印度回來,跟他當面見了在說吧,反正也沒差這段時間。」

我是個急性子的人,立馬問到:「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一、兩個月吧」「什麼!?」

那時候是09年3月,而我的簽證大約是同年6月就會到期,勢必得出境處理,我跟Shiri解釋了這樣的情況「總不會....到6月他還沒回來吧?」

「難說」Shiri一派輕鬆的樣子,讓我有點火大「這很難說的。」

左側為Shiri Trulku左側為Shiri Trulku

那個下午我們聊了許久,當時我對藏學的了解沒有比各位多多少,所以我就像個海綿一樣努力地想要吸取許多相關的知識。

在談話中,我注意到每次Shiri談到蔣貢四世的時候都會說「仁波切喇」,在藏語中,「喇」是敬語,而仁波切是一種尊稱。

很多人不了解什麼叫做仁波切,仁波切是來自梵文原型的「Radna」,翻譯到藏文是「Rinchen」,意思是「珍貴」;而「Richen」的最高級就是「Rinpoche」,也就是「極為珍貴」。

在藏地,有三種人可以被尊稱為仁波切:第一種是學問受到肯定者(冠有Khenpo的頭銜)、第二種是修持受到肯定者(擁有Lama的頭銜)、而當這兩種人過世之後,被認證出來的轉世者(冠有Trulku頭銜),這三種人會被稱為「仁波切」,也就是說,「仁波切」是對能力肯定的一種尊稱,沒有實質的意義與身分上絕對的關係。

待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