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2日 星期二

我的故事-11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就被窗戶外面的「砰、砰」聲給叫醒了。

我將鋪在地上的那塊布一疊,走出了門口,原本預期看到站在門外的是Shiri、但不是。

那是Dandi。

「早安阿。」我說,打著哈欠。

我注意到Dandi的表情不像昨天那麼的輕鬆,他那輪廓深邃的白臉上明顯地帶著一絲嚴肅:「時間到了,你該來練習拼音了。」

「呃..對吼」基本上昨晚躺下去之前我忘了這事,只想著第二天一早Shiri要來、提醒自己別睡過頭了。

「來吧。」Dandi轉身就走,我連忙把門給帶上「...我還沒盥洗呢..」

Dandi倏地轉過來,雙眼直盯著我「你已經遲到了,還盥洗?」。

「這..」

「唸完再說」,他轉身繼續往前走,我馬上跟緊了上去,我倆一前一後地走到了蔣貢三世紀念塔之外。

再往後的日子裡,我漸漸發現到藏人之間有很清楚的師生差別,跟台灣有很大的不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會因為是朋友或是師生而有差異,學生對老師的絕對尊重一開始讓人瞠目結舌,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會進一步詳述。

我們走到了塔外,大理石的地板上,那裡擺有兩個墊子,他坐在其中一個之上、要我坐在另一個上面。
他拿起了一個原本就擺在盒子,將它打開,裡面是一疊藏式的貝葉書,他指著第一個字,帶著我開始念。

其實以前學過藏語的基礎發音,但由於藏文字有點複雜,為了確保能夠熟練地閱讀,會要求學生們不停地練習拼音閱讀這個動作。

從那天開始,我練了挺長的一段時間:確切來說,在三個月中,每天十幾個小時,我都在做這件事。

每天的作息是在大約早上四點半起床去跟著Dandi唸一小時的拼讀,然後吃一塊毫無味道、用麵粉烤成餅作早餐,接下來參加晨間的祈禱,結束後約莫是七點半左右;回到房間開始練習拼讀,不停唸到十一點半,接著吃午餐,吃完後回來繼續唸到下午六點半,晚餐,跟著是到七點半的晚間祈禱,在繼續唸到十點就寢為止。

把這個模式乘於個九十遍大概就是一開始三個月的作息。

當然過程中,偶爾也會有點小插曲:大概三四個禮拜之後,有個大型的學術研討會,雖然我根本不懂他們在幹嘛,Choky仍然執意要我參加。

那行程更瘋狂,從早上三點持續進行到晚上九點,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們到最後大都精疲力盡、而低年級的學生早就不知道睡到哪裡去了,這樣持續了一週。我每天都得參加、然後都不知道在幹嘛,根本聽不懂也看不懂。

唯一的消遣,是喝茶。

藏人算是世界上最愛喝茶的民族,古代的藏人會從雲南普洱由馬商輸入大量的茶葉,甚至以茶磚作為通用貨幣而不是紙幣;他們會在將茶葉煮開、然後加入牛奶、奶油、糖、鹽等,放在一個長長的館子裡用木棒去攪和在一起,也就是所謂的酥油茶。

我以前沒喝過什麼酥油茶,而在開會過程中,一天大概會連上六次茶,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的唯一期待的就是每次喝個兩大碗酥油茶(那時候不覺得難喝),其他時候就繼續默唸來練習我的拼讀。

第一天,沒事。

第二天,沒事。

第三天,出事。

由於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多的奶製品,可能腸胃負荷不來,第三天早上我肚子就痛到不行,整天都得待在馬桶上,肚子整整疼了一天、也都沒得進食(可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病慘了吧);第二天一早Dandi來了,他看到我那憔悴的樣子也沒說什麼,只說了句「一下就會好了」,然後為我帶了一餐午餐。

那讓我變得更慘。

不知道是腸胃太脆弱還是怎樣,一吃到那米飯沒幾口我就開始吐、吐到黃水都出來了還是一直乾嘔,站起來的時候整個眼冒金星、只迷迷糊糊聽到Dandi說「....休息.....Choky...」接著他就走出去了。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來、也沒有其他人來過,我整個攤在浴室外的地板上攤了一天半,什麼都沒吃,一直呈現一種半昏迷的狀態。第二天的時候,我早上醒來覺得身體好冰、手摸摸了身體發現好燙,好像發燒了,我記得行李箱裡面有退燒藥,但那是得吃了飯才能吃的;而我那時連站起來走十步路的力氣都沒有。

想說沖個熱水澡看可不可以出出汗,半爬著進了浴缸,打開那蓮蓬頭用熱水沖著背,突然地、真的是突然之間地,眼前一陣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多久,我被冰冷的感覺給刺激而醒了過來,我張開眼睛,發現自己倒在浴缸裡,蓮蓬頭花花地流著冰水。

我趕緊把它關掉,再用九牛二虎之力爬出了浴缸,爬到浴室外面,身體完全沒有力氣、大腦好像也變得好遲鈍。

一爬到外面,一陣頭疼,又昏了過去。

待續

我的故事-10

我跟Shiri兩人一直聊到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投射了進來,Shiri說「時間差不多要晚飯了,我帶你去走走吧。」
「好阿。」我說,雖然早上已經跟Dandi相處了一陣、後來又跟Choky與Shiri兩人稍微在學院裡走了段時間,但這地方之大,對我來說還是一樣陌生。

「走吧。」Shiri起身站了起來。
「ㄟㄟ,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
「怎麼了」Shiri轉過來,皺起了眉頭,經過一天的相處我注意到他挺容易皺眉的,十五六歲的人雙眉之間就已經有一到皺眉皺出來的深厚皺紋。
我那時心裡想的,是已經兩三天沒有洗澡了,現在又名正言順的能用那浴室來沐浴,很想要好好洗個澡。但是這樣子把一個仁波切擺在房間外面不理他,自己跑進去洗澡好像也不太對。
「你想洗澡對吧?」Shiri注意到我的眼神一直往浴室的方向飄去,「沒關係,你洗,我等你。」
他走出了陽台,坐在那兒的一張藤椅上。
我火速的衝回房間,打開那根本沒有整理過的行李箱(突然看到滿室的蜘蛛網與灰塵,有點懊惱,原本想說今天要整理的),拿出了毛巾、一套袍子,就沖進浴室,痛快的洗了五分鐘的熱水。

洗完澡後,我不太熟練的穿上袍子,在那邊搞了半天,Shiri在陽台看到後走了進來,我們兩個同心協力才讓我穿了起來。
我們走出了房間,他帶著我一路往四世蔣貢的寢宮走去,還不到那門口,就聽到了一陣陣的狗吠聲,靠近了之後,可以看到四五支的大狼狗、藏獒等撲在鐵門上,對著外面狂吠。

「寢宮常常遭小偷。」Shiri說到,「學院算是這附近資源相對良好的地方,鄰近村民們有時會摸進來想要拿點什麼,養了這幾隻狗後抓了幾次,後來他們也不怎麼敢來了。」
大狼狗我看過不少,但那時還沒看過真正的藏獒,那身材之高大,顏面之威嚴,讓人望而生畏。
「你知道嗎。」Shiri看到狗,突然就變成了個興奮的孩子「我們藏人有一種獨特的養狗方式。以前在藏地,狗不是一種寵物,牠們是我們的守衛、我們的保鏢,因此在養育的時候,我們與一般人照養他們的方式不太一樣。」
「怎麼說?」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從一隻藏獒生出來起,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我們只會讓他看到幾個家人的臉。」他越講越快,眼睛都好像要放光了「把它養在一個見不到大眾的地方,這樣他長大之後,由於從來沒看過其他人,所以就會保有原始的野性與敵意,這樣才能盡到保鏢的作用;反過來說,如果從小就讓他與人群混熟,當他習慣了人們之後,長大看到陌生人他也不會吠、也不會咬、更不會趕走,那就浪費了。」

我當下聽到這段話的感覺,其實不是太好。在我看來,把狗狗當成一個保鏢來馴養,好像有點太目的導向了。對我來說,狗狗就是朋友,小時候把牠綁著不讓牠看到人,多孤單阿。
但是那畢竟是人家的文化、人家的民族,我也沒什麼好說,只好轉過去,靜靜的看著前見那幾隻從狂吠改成低鳴的大朋友們。

突然,一陣噹噹噹噹的聲音響起,Shiri拉了我一下「晚餐時間到了,快點。」
我們一陣疾行,在路上看到了許多的學生,他們看到我們都立馬往路的兩邊讓開,恭敬地垂下頭來,我想這是大家對身為Trulku的Shiri的尊敬吧。
但我想一想又不太對,大家是尊敬他,我跟在後面這樣走好像不太禮貌,想要慢下步伐,就馬上被Shiri抓住說「你還不快點!」
我們進了廚房,在門外,我看到許多的學生們在外面排隊等著進大眾餐堂,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我們用的那種鐵盤,但沒有湯匙。

「他們怎麼沒有湯匙?」我問已經坐下來的Shiri,他什麼都沒說,只把手舉起來晃了一晃「這裡是Nepal。」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Choki就匆忙地走了進來,對我說「晚上的燃燈節祈禱,你一起參加吧。」
「好」我說,立刻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當晚的菜色跟昨晚一樣,事實上,接下來每晚的菜色都是一樣的,除非什麼特殊狀況,否則沒太大的改變。

吃完飯後,Shiri繼續拉著我一路往上走:「一般的學生都是要排隊等著吃飯的,但你現在剛來,我們以後就先一起吃吧。」
我蠻想說句謝謝的,但是剛吃完飯又一直衝上坡讓我喘不過氣來,只得點點頭。
我們走到了學生宿舍外的廣場上,我早上經過的時候那裡堆滿了一個個的鐵架、學生們全都在那擦拭著燈杯;而現在,那裡少說有一萬盞油燈,很美,但很熱。
那些剛剛還在排隊的學生,此時已全都排排站在廣場的邊上(真不知道他們怎麼能如此神速),地上鋪著一列又一列的地毯,看樣子,全部人都在等Shiri進來。
Shiri筆直地走向第一排第一個位置,他拉著我讓我坐在他的後面-也就是第二排的第一位,原本在那個位置上的學生看到這樣,就整列往旁移動,硬是空出了個位置給我,讓我不好意思得頻頻向他們道謝。

Shiri一上座,全部人就倏地坐了下來;坐在他旁邊的一個中年人首先開始唸了起來,慢慢的全部人都跟上了那旋律。
從低聲的呢喃漸漸加快,到最後是韻律唯美的唱頌,我當時雖然聽不懂,但是仍然記得聽到後半段的祈禱文,那旋律真的是太美、太動人心弦了,讓我完全沒注意到等到結束,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

Shiri真的對我很好,整個過程中一直轉過來跟我說話,告訴我現在他們在唸什麼,等到結束之時,全部人又都先站了起來,等待他離開他的位置。
「你不怕黑吧?」Shiri走到我的旁邊,問我。
「不會阿」我說。
「那你自己可以走回房間嗎?」他說。
「當然可以!」我說到,想說我都幾歲人了拜託。
「好,那明早我來叫你起來,一起吃早餐。」「幾點?」、「五點半吧」。
「What!?」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走開了。
他一走掉,頓時覺得渾身的不自在,看到大家都對我投來好奇的眼神,我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回了房間,忙了一整天也真的累了,但我那房間還是真的很髒。
我拿了一條大的毛巾,鋪在院長房間的地毯上,躺了下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待續

我的故事-9

Choki帶著我離開了Mahamudra Shrine Hall,我們一路往下走,往廚房的方向前進。他在前面飛速地走著,我努力地追在他後面;沿路上,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當時已經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一樣是早已過了吃飯時間,我們到了廚房,桌上仍然是擺著三個鐵盆,但這次,桌邊還坐著另一個黝黑的年輕人,手上拿著杯酥油茶。

「Shiri Trulku!」一看到他,我大叫了一聲,完全忘記Choki就在我前面。

那年輕人對我微微一笑,Choki向他走了過去,態度恭敬地對他說了一串話,我只聽得到裡面不停地說著「Trulku lag..Trulku Lag..」
所謂「Trulku」,意思是「化身」,指的是被認證出來的大師轉世者;而Shiri Trulku是整個喜瑪拉雅山區地位最高的轉世領導者;我們見面的當下他只比我大一歲。

我們之前曾經在印度見過幾次面,還算投緣,記得聽他說過他也是在Pullahari讀書,但在這種內心充滿徬徨的情況下遇到他,讓人特別之欣喜。

「你好嗎?」我坐到了他的旁邊,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問到「聽說你來了,我就在等著你呢。」

Choki在我們的對面坐了下來,一言不發的打開那幾個鐵盤,其中兩盆一樣是飯與豆類磨成的Dal,另一盆則稍微吵過並加了些薑黃粉的洋芋。

「我剛從典禮下來呢。」我也開始弄些飯菜到鐵盤裡,「這裡一切都好特別。」

「哈哈」他大笑,「你是City guy嘛,一定會不習慣的。」

在典禮的時候沒有覺得特別餓,但一看到那些飯菜又餓了起來(是說我現在在寫也覺得好餓喔XDD),二話不說,立刻開動。
飯菜依舊是冷的,洋芋基本上沒有什麼風味,最多大概就是鹹了點;但我餓透了,也不管這麼多地狼吞虎嚥了起來。

「所以你要來多久?」Shiri打趣的看著我。

「不知道耶,看什麼時候念完囉。」我頭也不抬地回答了他。

「念完?」他楞了一下,「呃....念完什麼?」

「念完學院阿。」我說,「看什麼時候從Lava學院讀完書囉。」

我繼續吃著,直到我突然發現他沒有接話。

「你知道我們這裡的學制嗎?」他說。

「我不清楚耶,你說說看」我回答。

「嗯...一般學生必須在Pullahari接受八年的基礎教育,」他喝了口酥油茶「然後頂尖的學生才能獲准進入Lava讀十三年書,每年都會考試以淘汰
不合格的學生。」

「所以?」我看了看他,繼續低頭吃著。

「你今年14對吧?」「是。」

「14+8+13,如果你真的唸完也35歲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更不論還有其他一些難以克服的問題。」

「什麼問題阿?」吃完了一盤,我又繼續舀第二盤,天真得完全沒意識到其嚴重性。

「簽證問題,」他說,我注意到Choki停下了手,往我們這邊看了過來,Shiri繼續說著「你知道,我們這一代簽證之難拿,尤其是當學院不受印度或尼泊爾政府所承認時,簽證就是個大問題。」

「其次,你有這樣的恆心撐這麼多年嗎?」他看著我「將近21年的時間,你一年大多的時間可能都得離開家鄉,住在這裡;你行嗎?」

我頓住了,昨晚的種種想法湧現了出來:以後,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最後,」他聲音變得更緩慢「關鍵性的問題,是從來沒有一個外國學生進到學院讀書過。」

「為什麼?」

「因為程度不足,」他回答,下巴微微地揚了起來:「Lava是整個學派最頂尖的學院,其他學院的老師大都沒有足夠的知識進去Lava讀書了,更何況外國學生?」

「就算進去了,」他轉回來看著我,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Lava的生活環境比這邊更差,你撐的下去?你有足夠的能力度過每關考試?」
說真的,我嚇到了。

來之前,我沒有想到情勢會這麼的嚴峻,沒想過原來目標離我如此之遠。

我們互看了良久,沒有說話。

「你呢?」我反問他「在Pullahari做什麼?你不想進Lava嗎?」

「我?」他笑著「我一個月後就要過去了,跟蔣貢四世仁波切一起讀書。」然後他收起了笑容「你知道,我被認證為Trulku,對吧?」

「我知道。」

「雖然我自認為我是個凡人,但擁有這樣的身分,一般來說還是有它所帶來的責任與某些好處、有些通融的;」他將桌上的酥油茶一飲而盡「但是,我也是在這裡讀完了8年基礎課程才被准許進入Lava;他們就是這麼的嚴格。」

「Trulku的意思,是在這制度下,沒有特例。」Choki說。

「如果我是你,」Shiri Trulku說到,「我會選擇進入別的學院受教,那樣還比較容易。」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那時在他們兩個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絲對外國人的藐視。

我把頭低了下來,再次食慾全無地吃著盤裡的食物。

「快點吃完,我帶你去看看學生宿舍」Choki說到「然後跟你講一些事情。」

我火速地將食物清光,將盤子洗好,跟在他們兩位的後面往上層的學生宿舍走去。

「我們這裡住有三百多人,大多是小朋友」我們邊走,Choki邊說到。

他講了許多,算是詳盡地介紹了整個Phllahari的軟硬體設備,過程中Shiri Trulku會偶而插進幾句話。

學院主體建築是學生宿舍,學生們大多四到十六個人一間,老師與助教們則約莫兩人一間。他們帶我進了一間十六人房,只見裡面不小的空間中擺了八張鐵製上下舖,每個床尾都擺有兩人共享的一個大鐵箱。除了濃濃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臭味以外,別無他物。

由於當地資源不足,有幾種疾病在學生們之間廣泛地傳染著:A肝、B肝、肺結核、白癬等等,只要一個學生有這樣的疾病,全部人都會中獎。

「讓你自己住的原因」Choki告訴我「不是因為你特別,而是因為你麻煩,我們怕你染病了,知道嗎?」

我一直覺得Choki在針對我,早上看他與西方學生們也是互動良好、有說有笑,但一面對我他整張臉就像石化的老鷹一樣,活像我欠他多少錢一般;那還不打緊,他的言語中帶有的態度好像恨不得把我踩扁似的。

當下的那幾年,我對此事一直很不滿,但後來漸漸發現了那原因,才開始釋懷,此是後話。

學院除了宿舍群之外,還有一個舊大殿,那是師生們進行晨間祈禱的地方;那棟七層樓高的建築(我們習慣稱之為新大殿)、辦公室、蔣貢三世紀念塔、蔣貢四世行宮、合作社、我住的那棟院長室以及一個閉關中心,依循古老傳統訓練畢業的學生在裡面進行三年半的閉關,以將自己所學的概念知識轉化為冥想、靈修、禪定的修持。

我們走著走著,走回到了我住的那棟建築,Choki要我將外面的門打開,他走了進去,拿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長的房間。

「由於一開始你一定會不習慣」Choki轉過頭來對我說,「秘書長說可以暫時讓你使用這間的廁所與陽台。」

我當下內心的喜悅可是到Nepal後從所未有的,以前雖然見過秘書長,但他的面相比Choki還讓人畏懼,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的體恤我,當下我真是感激透了:「謝謝!謝謝!」。
經過兩天的觀察,我發現到Choki不喜歡人太多無謂的話語,服從才是他想要看到的,也是我應該學習的。

「從下午開始」Choki說到,「你一起跟大家在廣場上幫忙燃燈節的行程。」他坐了下來,繼續說到:「你每天早上去跟Dandi練習一個小時的
拼音,此外,除了早上、下午、晚上的三次祈禱,其他時間你要嘛就是在房間繼續練習拼音、要嘛就是出來幫忙,知道嗎?」

「是。」

「記住,你是來這裡讀書的,」他又將那老鷹般的眼神投射了過來,「所以沒事不准下山,我也不想要在合作社看到你。」

「是。」

「好吧,就先這樣。」Choki向站在陽台的Shiri Trulku說了一段話,就離開了房間。

「別擔心,」Shiri對我說到「他就是個愛擺臭臉的老人。」

「我不擔心這個」我說到「我擔心的是我的學習。」

「這個嘛,我的想法還是一樣。」Shiri走了進來,坐在前任院長的床上「但你等秘書長從印度回來,跟他當面見了在說吧,反正也沒差這段時間。」

我是個急性子的人,立馬問到:「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一、兩個月吧」「什麼!?」

那時候是09年3月,而我的簽證大約是同年6月就會到期,勢必得出境處理,我跟Shiri解釋了這樣的情況「總不會....到6月他還沒回來吧?」

「難說」Shiri一派輕鬆的樣子,讓我有點火大「這很難說的。」

左側為Shiri Trulku左側為Shiri Trulku

那個下午我們聊了許久,當時我對藏學的了解沒有比各位多多少,所以我就像個海綿一樣努力地想要吸取許多相關的知識。

在談話中,我注意到每次Shiri談到蔣貢四世的時候都會說「仁波切喇」,在藏語中,「喇」是敬語,而仁波切是一種尊稱。

很多人不了解什麼叫做仁波切,仁波切是來自梵文原型的「Radna」,翻譯到藏文是「Rinchen」,意思是「珍貴」;而「Richen」的最高級就是「Rinpoche」,也就是「極為珍貴」。

在藏地,有三種人可以被尊稱為仁波切:第一種是學問受到肯定者(冠有Khenpo的頭銜)、第二種是修持受到肯定者(擁有Lama的頭銜)、而當這兩種人過世之後,被認證出來的轉世者(冠有Trulku頭銜),這三種人會被稱為「仁波切」,也就是說,「仁波切」是對能力肯定的一種尊稱,沒有實質的意義與身分上絕對的關係。

待續

我的故事-8

在蔣貢三世逝世前有許多的遺願,其中一項就是能為西方學生們開創一系列的藏學教育課程,但這有些根本性的難度:他們相對來說比較沒有時間或機會全心的放下家鄉的一切來到這裡讀書,最多可能也就一年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如果光是這樣一年一兩個月將很難讓他們真正有所進步。

蔣貢三世以他的智慧整合了各地的學習資源:他計畫了一年兩個月、五年為一期的連續性課程;如果想要深入學習的學生,則可以轉往尼泊爾當地其他幾家學院的課程計畫,甚至能夠得到正式的MA或PHD文憑:另一方面,他也鼓勵長期住在西方、或本身就是歐美人士的老師們定期巡迴給予課程教授,以維持學生們對藏學的熱忱與知識。

這些計畫在他生前就已經奠定了下來,在他逝世前他也將這些計畫託付給了前任院長-大學者竹清迦措,在竹清大師的領導下,這一切都更居規模且有條不紊的進行。

幾年後,竹清大師年歲見長,他漸漸地將這些教育的責任完全託付給-Khenpo Namgyal,也就是我們現任的院長。

我跟Dandi兩人一路爬著樓梯直達七樓,蔣貢三世所設計的這棟建築從第一層依序是餐廳、外聘老師寢室、兩層樓的祈禱大堂、教室、圖書館以及禮堂禪堂兼用的Mahamudra Shrine Hall,同時也是當天典禮進行的地方。

當我們進到Shrine Hall裡,可以看到大約五十多位西方學生們已經各自坐在木質地板上所鋪一個個的座墊上,右側與坐了幾位面對學生們的學院教師,Dandi帶著我一路走向右側,在老師們的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殿堂不大,但是非常莊嚴:兩側各畫了八幅記載藏地八大學派的壁畫,正前方有許多早期祖師們的雕像,兩側各有一個塔,分別供奉屬於蔣貢一世和蔣貢三世的最主要老師十六世大寶法王的聖物。

前方有個以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寬闊講台,上面鋪有一個絲質的地毯,此時,左側坐著一位鬚髮雪白的西方人(看起來挺像肯德基爺爺的)而正中間那最高的位置仍然是空的。

我還來不及好好打量打量這整座大殿,就突然被Dandi拍了一下,我轉頭一看,大家都正從座位上站起來,我馬上跟著站起,全部人都待在位置上面向大門。

由於當天天氣很好,從大門外投進來的陽光讓人難以直視,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個子不高的人跟一個高瘦的人出現在門口,但因為他們背光,我看不到他們的樣子。

隨著他們慢慢的走進來,大家都將自己的腰彎了下來(大概跟停留在鞠躬的位置一樣),我漸漸能看到那兩個人的樣子,前面那人看似五十來歲、臉上有些許的皺紋,後面那人則是Choky。

「早安」前面那人開了口,他的聲音極之低沈、看起來不怎麼用力所說的一句話卻出乎意料的洪亮。
「早安」我們回到。

他慢慢的往前走,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震攝住了。

他的瞳孔很特別,是一種清澈的白色又有點藍色,但底子是卻又是黑色的(曾懷疑他有白內障,但後來證實沒有)。當他看著你的時候,會覺得完全被他洞穿了。

他沒有停留,繼續往上走,Choky站在他的後面,看起來是如此的恭謹小心,等到那人走到了座位上,他先向前方的雕像們頂禮,之後坐了下來,接著換我們向他頂禮、坐下。

他的每個動作都是如此的緩慢,表情卻都是非常的誠懇,我從來沒有看過類似的人。

「他就是院長」Dandi在我耳邊輕聲的說到「Khenpo Namgyal」。

當天後來進行了什麼我也都不太記得了,整個過程中我都非常專注的看著院長、看著這個完全的將我懾服的人。

在見到院長之前,其實我見過很多在精神、宗教、學術上成就令人津津樂道的老師們,但從來沒有一次是如此的震撼。他的穿著是如此的樸實,衣服的顏色看得出來是洗了很多很多次,將原本棗紅的染色洗成了淡紅色,大門外,他所穿的那雙拖鞋,在其他人為典禮所穿的皮鞋群中成了明顯的對比。

最後結束的時候,我們一樣先站了起來送他下台、出殿,之後大家都站到Shrine Hall外面的陽台上拍張大合照。記得那天風挺大,大風與陽光讓人幾乎張不開眼。

拍完照時,我主動走向院長,Choky看到我向他走去,就在院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我一走到他跟前,他就轉了過來,正面的看著我。

「你叫什麼名字?」他說,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沒有Choky眼神帶來的壓迫感,卻讓人有種威嚴不欺的感覺。

「我是Gyesang....」「哈哈哈,那是叫做Kalsang才對」,他糾正了我,就像Dandi一樣「你是來讀書的?」他倏地收起了笑臉,正色問到。

「是」,我極之恭敬,整個背降得好低(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真的不高,約莫145公分而已)
右者為院長Khenpo Namgyal右者為院長Khenpo Namgyal

「你想學什麼?」
「哲學。」
「為什麼?」他繼續追問
「我覺得這是門值得學習的學問、是世間最讓人傾心的思想」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希望學習之後,能帶回我的國家。」
「為什麼你要來這一代學哲學?」他大笑到「西方有更多頂尖的學校。」
「因為我知道,這裡的辯思教育,世間無比」我很真誠的看著他的眼神。
我們就這樣互看著,沒有再說話,良久。

「我是Lodro Namgyal(全名)」他突然伸出了右手,我連忙將手伸上去握緊「以後加油吧」。

他將手抽出,頭也不回的向樓梯走去。


待續


我的故事-7

我與Dandi在殿堂裡待了許久,聽他說著一則則的往事、向我展示著一件件的聖物,在每一句的最後,他都會說「這些是我負責看守的」,臉上是滿滿的驕傲。

後來,他提議我們去吃點東西、喝杯咖啡,我立馬贊成,畢竟一天多的時間沒有好好吃頓飯,已經開始有點頭重腳輕了。

我們走出了殿堂,他從一條麻繩綁著的一大串鑰匙中掏出了一把金色的,將那漆紅的大門給鎖了起來,就帶我沿著幾層幾層臨山而爬滿藤蔓的階梯一路往下走,到了辦公室外的馬路上,在一路往西走約莫一百五十公尺,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了棟有趣的建築。

那是棟兩層樓的屋子,外面的牆柱等的建構是傳統的藏地式樣,棗紅色和亮黃色兩種色調的搭配讓人有種穩定的感覺,但它的屋頂不但是鐵皮的、而且還是尼泊爾樣式的尖頂;等到更加接近,我看到裡面那些用白鐵訂造而成的瓦斯爐等器具,更是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

原來這間是學院的...怎麼說,小合作社吧,因為我真的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它:它既提共一些基本的當地小吃,以讓上來參觀學院花海之美的尼泊爾人與來參加寒假課程的西方學生們有地方可以稍事休息、用餐;但同時也販賣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給學院裡經濟基礎困難的學生們。

我們一走進去,Dandi就筆直地走向櫃檯去說了幾句話,而我則看到了Choki坐在整個合作社唯一的一張圓桌旁。

「Gyesang,是吧?」Choki看著我「你說你是來讀書的?」

「是」我畢恭畢敬地稍稍的彎著腰,經過了昨晚,我知道這人不簡單,我也沒有天真到期盼它會問我昨晚睡得如何、有沒有洗澡等等。

「我昨晚跟秘書長通過電話,」他接著說,那雙老鷹般地眼睛將眼光直勾勾地射在我的臉上「我們有了充分的溝通,他將看顧你的責任全權交給了我。」

「好的,謝謝....」「你會藏文嗎?」他一如既往地不等我將話說完,直接問到。

「我會一點基本的,我學過拼音。」

「看你是用英文這點,你不會藏語吧。」他用湯匙攪了攪桌上的咖啡「從明天開始,你就開始跟Dandi重學拼音」

他將Dandi叫了過來,對著他說了些話,Dandi非常恭敬地彎著腰,Choki每說一句他就回一次「Lagso(遵命)」。

「好了,就先這樣。」他站了起來,手上拿著那咖啡杯「對了,今天正好是我們寒季課程的尾聲,你一起來參加結業典禮吧。見見我們大院長。」

他突然將原本已經要邁出去的步伐收了回來「他是蔣貢四世主要的老師,也是Lava學院的院長」。

在我們蔣貢學院體系之下共有兩座學院:位在尼泊爾初中階的Pullahari和位在印度的高階Lava學院;Lava學院同樣也是蔣貢三世所創建的,在他去世之後由他的學生們努力的去維持它:現今,它是白教裡最為頂尖的學院,各個初中階學院都會想盡辦法將他們最好的學生送到那裡受教,但其嚴格的學風往往會令許多人撐不了一年就退了下來。而在同年,連蔣貢四世也與二十個學生組成一班開始了他在那裡的學業,由於蔣貢四世是現今身負在未來接班領導白教數十萬學生的責任,各派許多頂尖的老師與學術資源都相繼湧入該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校長-Khenpo Namgyal。

我以前就曾經聽聞過Khenpo Namgyal的種種事蹟,早已想要拜在他的座下向他學習:能夠進去Lava學院讀書是我那時候的期望,也是我前往尼泊爾唯一的原因。

Choki告訴我典禮將在早上10點進行,我們抬頭一看,還大約在八點左右;Choki交代Dandi與我一同過去參加典禮,就離開了。

我跟Dandi兩個人坐到那圓桌上,一會兒,在合作社裡工作的學生(他們是輪值的)就端上了兩杯咖啡與三個一盤的一種三角炸物。

它的正確名稱是Samosa,是用麵粉製成三角形、裡面放了洋芋泥的內餡在去炸製而成的。而合作社所做的Samosa出乎我意料的好吃:由於南亞一代烹飪時喜歡加入很多的香料,所以我上一次在德里機場轉機時所吃到那冷卻的Samosa並不是太好的經驗。這裡做的有種自然、淡淡的香氣,但沒有那種過重而令人發膩的口感。

我一口氣吃完了那三個,一點都不留給Dandi(是說他也好像沒什麼興趣),又向合作社的廚師多要了幾個;那時正好是他們開門沒多久,每一個Samosa都是當場新鮮炸製的,我吃了又吃,記得大概吃了快十五個才停手。

SamosaSamosa

廚師看起來很開心,而其他的學生們看起來有點驚嚇XDD,大概沒看過餓到這種程度的人吧。

我與Dandi聊了聊,它問了問我的家事背景、我來尼泊爾的原因,我嘗試著用幾個基本的藏文單詞來建構整個句子,但用來用去也就是那幾個。惰性讓我沒多久又繼續用相對擅長的英語來溝通。

時間過的很快,沒多久就將近十點了;我兩站了起來結了帳「記得這整攤加起來好像只有四十塊台幣」,它就帶著我往最高、最雄偉的那七層建築走去。

學院最雄偉的建築學院最雄偉的建築

待續

對了,說聲抱歉,由於在那的時候我不常拍照,所以Samosa的圖片是網上來的,哈

我的故事-6

我離開了那間大房間,把門給帶了起來。打算過一小時再回來。

走出小屋,站到屋頂,我看到在東北方不遠處有一棟藏式傳統的房舍,而在更遙遠的西南方的平地上,豎立著一棟高達七層樓的雄偉建築。
我向鄰近的的房舍走去,轉過了一個池塘,繞著那棟房舍的迴廊走了半圈,在房舍的東邊看到了一個紅色的大門,半敞著。

我推開了它,脫下了鞋子,往裡一走。

那是棟大約四十坪見方的殿堂,中間有一座高約五公尺的金塔,上面鑲滿了種種大塊大塊的寶石,兩側有木頭所造高約三公尺的木龕,裡面有著一尊尊的泥塑的雕像;整座殿堂的後方供奉著大師釋迦牟尼、大悲觀世音以及藏學祖師蓮花生三者的雕像。
在殿堂的前部鋪滿了木頭地板,角落有一個木製的「箱椅」;箱椅的造型就如同一個箱子一般,人一坐了進去雙腿就非得盤起來不可,大多是在閉關修煉過程中所使用的。

箱椅裡坐著一個人,說實話,從他的服裝打扮以及正在唸誦著藏文典籍來看,它應該是藏人;但他的膚色與五官看起來反而比較像西方人。
整棟殿堂的窗戶都以窗簾蓋著,只有那人身邊的窗簾拉了起來、窗戶開著;陽光從那投射到殿堂裡來,照在那人的身上,照在他手上的唸珠、桌上的書本與儀式用品。

那人口中念念有詞、雙眼緊閉地讓睫毛微微地顫抖著;我走到了大殿的另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看著那人、那塔、整座殿堂的裝飾,想著要是我能夠將此景拍照下來,該有多美阿!

良久,那人站了起來,轉頭看到了我,他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的表情,就向我走了過來。我站起來,正好迎上了他對著我說一連串的藏語,但那時我的藏文程度仍然停留在基本的拼音上,我搖了搖頭,問他「你會說英語嗎?」

他皺起了眉,很生硬地擠出一句「你是華人?」

「是的,我是」我點了點頭。

他伸出右手「我是Dandi Wangchuk,你可以教我丹迪」,我立刻伸出我的手「你好,我是Gyesang。」

「哈哈」他微微地笑了下,「你的名字應該是唸Kalsang才對,不是Gyesang」。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拉著我的手,走到了那金塔面前說「你看過這麼美的塔嗎?」。「沒有」,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絲的尊崇與驕傲。
「這是偉大的蔣貢三世塔」,他說,眼睛直直的盯著金塔「蔣貢三世為了教法而犧牲它的生命之後,我們為它造了這個塔供奉他。」「這個塔的特別在於,裡面供奉的,是遵照蔣貢三世遺言上而供奉的,他的金身。」 

我一聽到這句話,立馬就往後退,向那個塔磕了三個頭。

藏學文化,是在公元八世紀後開始發展,它的宗教學、哲學、語言學等種種學問與政治相輔相成。由於藏地地形多山並且交通極為之不方便,導致了種種地方政權與學派等的出現,互相之間多有諸如辯論、探討等的良性競爭,但也有政治操縱導致的惡性競爭,甚至時常能在歷史上看到教派之間的武裝鬥爭。

這樣的情況到了十五、十六世紀越演越烈,西藏政權受到滿清政府的支持而強力打壓東藏政權,摧毀了許多東藏各個學派的學府與政治中心,而東藏也出了許多的大學者在書本與辯論上反擊西藏學派;而當時的滿清與蒙古之間互相爭討的關係又是一筆爛帳,總之,就是一個非常混亂互相征戰的時代。

十八世紀,東藏出現了三個大學者提倡不分別的和平運動,期望能夠消除種種的爭執,他們一生致力於此,最後達成了目標。現在藏學家們所主張並提倡的,就是這樣的和平思想。

這三大學者之首,蔣貢一世-康楚羅卓泰耶;他一個人身兼八大學派中四大教派的傳承領導人或次要領導人的位置,一生著述等身高達近兩千萬字,用驚人的毅力、超群的智慧與柔軟的態度軟化了許多人,讓種種紛爭消失於無形之中。其文化造詣高超,受到學者們讚譽為「藏地的達文西」。

從他開始的蔣貢轉世世系,一直都在四大教派中居於重要地位,蔣貢三世更是為了四派中的白教做了極大的付出,最後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而死於車禍之中,得年三十九。

蔣貢三世一手創辦了這所學院,但在整個制度尚未完善前就離開了人世,託付給了白教大學者竹清迦措-也就是我們的前任院長。
蔣貢三世蔣貢三世

看到我向蔣貢塔頂禮,Dandi看起來很高興。他拉著我走到大門內側一個鑲邊的板子上,上面有著一張張洋洋灑灑寫滿藏文的信紙。
「..這份是白教領袖大寶法王對蔣貢四世的認證、這是黃教領袖的認證、這是紅教五大掌政者的認證、這是花教領袖的認證.....」他好興奮的指著那一張張信紙說著。

所謂的認證,是藏地獨有的神聖系統;當一個偉大的老師死亡,其他的老師們會以他們所擁有的精神超能力尋找出這個老師死亡後再次投生為人的形態,並經過層層確認後,將那小孩冠上他上一世的名字與頭銜、並培養他以期他能繼續上輩子的事業與責任,這就是認證。
蔣貢三世死於公元1992年,他的轉世於1995年投生,並於同年被認證為蔣貢的轉世,名為「蔣貢四世-羅卓確尼」。

Dandi把我帶到了塔兩邊的一尊尊雕像,指著每一尊雕像下面的名牌,一一向我介紹他們的歷史故事:他告訴我那一尊尊都是蔣貢過去世的形態,大都是藏地偉大的學者;最後我們在回到塔前,他向我說了一個故事:

當蔣貢四世被認證沒多久並剛從藏地被帶到尼泊爾,那時他大約一歲多,還不怎麼會說話;蔣貢三世那些已經身為大師們的主要學生們都從各國回到Pulluhari來晉見他們已經轉世的老師,蔣貢四世在面對這十來為個個近五六十歲的大師時完全不羞澀,他從他的寢宮中拉著其中最資深的兩位一路跌跌撞撞的往這個塔的方向走過來,其他的學生們就跟在他們的後面。

這個一歲多的孩子不停地拉著他們往前跑,帶他們走到了這個他從未來過的殿堂裡;當大師們都走到了殿堂裡一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站在那個塔的側邊,左手指著塔,說了一個字:
「我」

待續

我的故事-5

第二天一早,其實也不能算一早,因為我那「房間」的位置照不到陽光,大概就是等我感到外面應該天亮的時候,我起了身,走到外面的廁所想洗把臉,說也奇怪,一整個晚上我都沒有想要上廁所,一方面應該是我還待在自己的思緒裡、另一方面應該是因為外面太黑,我不太敢出去XDD。

還好一早想要洗臉的時候,那水龍頭的水流得挺順的,我洗了把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袍子的一角來擦臉。雖然身體還是很黏(我非常討厭流汗而導致黏答答的感覺),但至少臉上乾淨了些。
既然有陽光,我想著就在房間附近看看走走;我發現了原來我那間房子是傍山而建的三層樓,我住的是最高層樓,裡面有四間房間,最大間是前任院長的寢室,兩間儲藏室,最小間是我睡的那間,大概是一坪半左右。
我嘗試著去推院長寢室的房門,不動,轉了一下門把,鎖著。
血液裡那愛玩的基因開始蠢蠢欲動,我退後一步,轉身一掌就把那門打開了(拜學過點武術之賜)。
那房間很大,大約是我的八倍,地上有個很大的地毯,但那八成很久沒有洗了,讓過敏的我一進房門就一直打噴嚏。
房間裡面有張床、一張桌子,有趣的是那床與那桌子上的雕工是如此之細膩,讓人驚嘆。
但在那當下,那兩個價值幾十萬台幣的古董(後來才知道的)對我的吸引力遠不如房裡那附設與我睡的那間一樣大的廁所迷人: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面的浴室用具都是藍色的並鋪著白色的磁磚,最讓我開心的,是看到那燒熱水的電熱桶。
在台灣長大的我,一直都沒有想過每天洗澡都有的熱水是哪來的,等到去了尼泊爾才知道原來他們普遍使用的是一桶桶的電熱器,裡面會先燒好一桶熱水,要洗的時候就伴著冷水來洗,但由於那只是一桶熱水,所以洗澡的時間上就會有很大的限制,最多大約不超過五分鐘就會沒有熱水了。
我打開了它的電源,開心得看到它的燈亮了起來,那代表著大約一小時之後我就能洗去一身的汙垢了。
走出浴室,我看到院長寢室外的陽台,我悄悄的站在隔絕陽台、帶有落地窗的門前,看著外面。
外面好美。
由於我們那一層是整個學院的制高點,是整個學院裡最西方的位置,而站在陽台上,可以遠眺到整個Kathmandhu谷地。
從陽台上遠眺從陽台上遠眺
只見近處列著一排排的山丘,全都圍繞著谷地,太陽照在那些山巒之上,有一些陽光被雲給遮住了,其他則灑在那些山上;遠處能看到漸漸增高的層層山脈,視線的邊際甚至能看到南亞人民與藏人心目中的勝地-雪山。印度教徒所主要供奉、信仰三主神中的濕婆神(Maha Shiva)傳說就是住在雪山裡的一座聖山中禪修。
有趣的是,摩訶婆羅多(Mahapharatha-印度古詩)中記載了三主神中另一神Brama自認為世界之主,而與濕婆起了衝突的故事:Brama要求其他所有眾神崇拜他作為世間創造者的地位,這惹怒了主在毀滅再生的濕婆,濕婆憤怒之下用第三隻眼燒毀了他五顆頭的最上面那顆並將其割了下來,使得Brama只剩下了四個頭。
這個「四頭大哥」在後來佛教的發展中受吸收為與因陀羅神(帝釋天王)共同並列為兩大護法之一的「大梵天王」;而在東南亞,他有一個更加廣為人知並且受到華人們熱烈信仰的名字-四面佛。

待續

我的故事-4

我跟Choky兩人走在石子路上往廚房走去,那時候大約是晚上七點半,整座學院只有偶而的狗吠聲(那時號角聲已經停止了),非常的安靜。

當我們走到一棟ㄇ字形高六層樓、一邊各長大約三十公尺的建築,突然聽到一陣低沈卻悠揚的聲音,緊追著伴隨的是許多人的聲音一起和鳴,那聲音在念頌著我聽不懂的藏文,速度從一字一字的慢速漸漸加快,那念頌的聲音沉穩得令人心安。

「他們在念『燃燈文』」,Choky注意到我慢下了步伐,轉過來對我說「這一週是神變週,也就是燃燈節,慶祝大師釋迦牟尼降伏外道的事蹟,同時祈願世界和平。」

我沒有久留,他的話語一停,我立刻繼續往前走,變成我們並肩走下去。

廚房位在整個學院南方最低的位置,同時設置有火爐灶和瓦斯爐這兩種廚具系統設備,由於Choky是高級幹部,所以儘管早已過了學院用餐時間(晚餐六點半供餐),廚房工作人員仍然為他留了晚飯等他來食用。

一進到廚房,Choky就用尼泊爾語對工作人員們說了一大段話,看似在給他們指令之類的;之後他指著一個約莫140公分高、五十來歲、全身衣服都沾了炭的尼泊爾人說:「這是Manibaddu,是我們的主廚。」

「你好,你好」我立刻彎了彎腰,他也急忙把帽子拿了下來(尼泊爾人習慣帶傳統帽子),露出那不知道多久沒有洗的一頭亂髮向我鞠躬。
工作人員們拿了兩張塑膠椅給我跟Choky坐下,石製的桌上擺著三個蓋著蓋子的鐵盆和兩個鐵盤;Choky將其中一個鐵盤推給我,上面擺著個他所沒有的湯匙。

我帶著那被Choky那一問給提醒起來的強烈飢餓感看著他打開了那三個鐵盆。

我曾經聽人家說過,在老一輩台灣人小的時候由於環境辛苦,常常食用的是蕃薯籤的飯或粥,將蕃薯削成籤伴著米煮。
我沒有吃過這樣的食物,小時候也想像不出來。但當那三個鐵盆打開,然後我依序將裡面的食物乘到盤裡開動之後。嗯,感受如何大家自己推敲推敲吧。

第一盆裡面是米飯,但是完全是冷的、而且裡面時常會有細微的小石頭。我一開始以為是當晚我們遲到所以是冷的,但後來發現每一餐的飯都是冷的。因為他們是用瓦斯爐煮幾百個人吃的大鍋飯所以時間難以控制。
第二盆裡是豆湯,尼泊爾話叫做「Dal」,是用一種紅色豆類(慚愧,吃了這麼久,我不知道叫什麼)磨製而成,那種湯完全沒有味道。
第三盆裡,是炸的辣椒。

看著自己鐵盤裡的冷飯、淋上的無味豆湯和辣椒,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問自己,我以後的每個日子,真的都要這樣過下去嗎?

「怎麼不吃?」,早已用手將食物或成一團團在吃的Choky轉過來問我,「快吃,要回去睡了。」

我硬生生的逼著自己將我那盤裡完全沒有味道,只有陣陣辣意的食物吞了下去,飢餓感早已全無。

「走吧,」Choky看我將盤子放在水槽裡,「去拿你的行李上去房間」。

我們走回辦公室,儘管那一聲聲的念頌之音仍在,但我已經聽不到了。內心一直想著「一輩子都這樣?」

我迷迷糊糊的回到辦公室的外面,一個人扛起那三十公斤的行李,跟著Choky爬了四層樓梯、走過一個個迴廊,跌倒了三次又獨自爬了起來,看著他一直在前方看著我、等我,但就是不過來幫我一把;我個性很硬而不服輸,咬著牙,將它扛起,繼續往前走。

最後,終於來到一棟大約七公尺見方的白色建築,Choky從背上的小袋子中摸出了一串鑰匙,將每一把都對準門把試了試,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終於聽到「喀」的一聲,門開了。

走進去那房子,聽到他按了按電源和電燈開關,但燈泡沒有反應。

「這棟是我們前任院長的寢室」,他說道,我楞了下「你睡的是這裡」,他轉向其中一間兩坪大的房間,手電筒的光芒照出了一張鐵床、和上面的床墊;沒有棉被、沒有枕頭,地板上是厚厚的灰塵、床邊有一層層的蜘蛛網。

「今晚先這樣,有空我再找人來處理電的問題」,Choky轉身將那把鑰匙解了下來,放在床上,轉身就走。

「副院長」我叫到,「浴室的部份....」「外面有間公廁,你可以去那邊洗」一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把行李箱先放在牆邊,用滑蓋式手機微弱的螢幕光芒照著路走了出去,找到了那間公廁,打開了門。

裡面有個日式馬桶,一個水龍頭。我打開了那個水龍頭,流出來幾滴冰水,沒了。我等了將近半小時,水都沒有來。

回到房間裡,我躺在床上,全身都是汗水、泥塵、蚊蟲叮咬的腫包,沒有棉被、沒有枕頭、沒有電,再充滿著灰塵與種種昆蟲的房間裡,躺著。

當晚,我睡不著。

待續